引擎的轰鸣已转化为平稳的背景嗡鸣。公务舱内灯光调至昏黄，舷窗外是沉郁的深蓝天际线与下方无垠的云海。蓝若靠坐在中间双人座靠过道的位置，安全带松松地系在腰腹伤口上方，左臂石膏被小心地搁在放平的扶手软垫上。持续的虚弱感和时隐时现的钝痛让她脸色苍白，但神情还算平静。
  “蓝老师，起飞的时候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疼不疼？”程煜侧着身，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转向她，眉头拧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紧张。中间的可升降隔板被他降到了最低，方便随时照应。
  蓝若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还好，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有点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才刚刚开始，疲惫感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上。
  “累了就睡，被子盖好。”程煜立刻转身按了呼叫铃。空乘很快送了毯子过来，程煜有些笨拙地抖开，试图给蓝若盖好。第一次做这种细致活的大少爷显然缺乏经验，毯子不是这边没掖好滑落，就是那边堆成一团。试了几次，他索性用毯子将蓝若整个肩膀连同没受伤的右臂一起松松地裹了起来，蓝若被裹得像个茧，但总算毯子是没掉。
  看着被裹得略显臃肿、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蓝若，程煜自己也觉得这造型有点滑稽，耳根微热，清了清嗓子：“咳，先这样吧，暖和就行。一会儿要喝水或者吃东西叫我，我帮你弄。”
  “谢谢。”蓝若低声道，没有力气去推拒这份过于用力的关怀，闭上眼，将头靠向柔软的颈枕。药物的镇静作用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很快将她拖入浅眠。
  靠窗位置上的周自珩腿上摊开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的目光似乎专注在屏幕上，然而，他不经意掠过后方中间座位的余光，泄露了他的真实心境。
  他看着程煜手忙脚乱地裹毯子，看着蓝若疲惫地合眼，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微蹙的眉头和缺乏血色的唇。一种隐秘的、混合着烦躁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涩然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可程煜已经占据了那个“照顾者”的位置，他的任何介入都显得突兀且动机可疑。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收回目光，指尖在冰冷的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什么也没说。
  机舱内只剩下引擎平稳的低鸣和极轻微的空气循环声。时间在昏睡与偶尔的颠簸中流逝。蓝若睡得很不安稳，时醒时睡。每次她稍有动静，程煜总是第一时间警觉地看过去。
  周自珩的思绪飘远。校方可能的处分……程煜必然会动用家里的力量去斡旋，甚至强行压下。自己如果再插手，不过是锦上添花。或许，他能帮她的，是另一件事——找到她要找的那个人。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如果帮她找到了那个人，了却了心事，她是不是就会选择离开圣晖，甚至离开X市？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心头那点莫名的涩意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些。
  程煜的问题又在他耳边响起——“你不是喜欢她吗？”
  那个荒诞离奇的梦境碎片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母亲温柔含笑的脸与蓝若沉静的侧影诡异地重迭，醒来时身体的燥热与心底的空茫……他猛地掐断了思绪，喉结微动，将目光重新死死钉在平板冰冷的屏幕上，仿佛那能冻结所有不合时宜的遐想。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在时差、疲惫和各自纷乱的心事中，既漫长又仿佛倏忽而过。
  飞机终于降落在X市国际机场。熟悉的空气，熟悉的繁忙，却带着一身伤痛和未了的麻烦。
  学校派了车和一位行政人员在到达厅等候。简单的寒暄后，行政人员面带难色地对蓝若说：“蓝老师，辛苦你了。学校领导希望你能尽快去一趟行政楼，关于这次事件的后续处理，需要当面和你沟通一下，走个流程。”
  程煜刚把蓝若的随身行李交给自家来接的司机，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长途飞行的疲惫被一股怒气取代。“什么意思？现在就去？蓝老师刚下飞机，伤口还没好利索！学校这是迫不及待要问责？还是想搞先斩后奏那套？”他上前一步，挡在蓝若和行政人员之间，身高和气势带来压迫感，“我作为当事人，差点没命的那个，是不是也有权知道学校打算怎么‘处理’？我的态度和陈述，在你们所谓的处理结果里，占多少分量？”
  行政人员额上见了汗，显然没料到这位小祖宗反应这么激烈。
  周自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蓝若另一侧，虽然没有程煜那么外露的怒气，但那份无声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以及平静目光中透出的审视，让行政人员压力倍增。谁不知道圣晖这些少爷小姐背景深不可测？程煜家是国内知名投行的创始家族之一，母亲家族在实业界也根基深厚，是典型的“资本+产业”豪门。而旁边这位周自珩……虽然背景成谜，但能让校长都讳莫如深、小心对待的，绝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主。真惹急了，自己这份工作恐怕也到头了。
  看着程煜一脸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和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行政人员原本准备好的“下马威”和公事公办的态度瞬间瓦解，连忙赔笑：“程同学别误会，别误会。主要是领导们也想尽快把事情妥善解决，让蓝老师安心养伤。那……那就请蓝老师，还有两位同学，一起到办公室坐坐，喝杯茶，慢慢说？”
  来到学校行政楼那间宽敞却气氛凝重的会议室，已经有两位教务处的负责人等在里头。看到不仅蓝若来了，后面还跟着程煜和周自珩这两位“门神”，两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意外和棘手的神色。
  “快请坐，请坐，一路上辛苦了。”王主任连忙起身招呼，目光尤其在程煜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程煜没客气，但也没先坐，而是先替蓝若拉开了椅子，等她坐下后，才在她旁边的位置重重落座，长腿一伸，抱着手臂，眼神锐利地扫向对面两人。周自珩则选了蓝若另一侧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姿态放松，却自有一种疏离的压迫感，仿佛他不是来听结果的，而是来旁听审判的。
  校方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今天这事可能要偏离预期了。王主任清了清嗓子，试图端起架子：“蓝老师，这次美国之行发生这样的意外，学校深感痛心。你保护学生的行为，勇气可嘉，学校会给予充分肯定……”
  “肯定？”程煜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王主任，客套话就免了。我记得我父亲应该都跟校董事会打过招呼了——这次私自离队是我的全责，我认罚，学校按校规给我什么处分我都接受。但这跟蓝老师有什么关系？她是在我陷入致命危险时，唯一冲进来救我的人！如果非要追究监管责任，那当时的带队陈老师、本地导游、酒店安保，是不是都该一起问责？怎么，柿子专挑软的捏？”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蓝老师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以重伤为代价保护学生，展现的是圣晖教师应有的担当与仁爱，是师德楷模！对于这样的老师，学校应该做的是表彰、是慰问、是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地养伤！而不是急着叫她过来谈什么‘后续处理’！你们觉得，什么样的‘处理结果’，才能让全校师生服气？才能让以后再有老师遇到学生危险时，还敢毫不犹豫地冲上去？”